易钏雨被黄色的花瓣指引着,如约来到了关义竹的秘密据点。
她出门前的时候小睡了一觉。在朦胧的意识中,她好像梦到了自己在Leaf Café,然后对面坐着一个女孩子,但到底是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连模样也只是模糊的一个轮廓。
大概是小媛或者乐子吧。她在心里这么想道——不过,很奇怪的是为什么醒来的时候心脏却在怦怦跳呢?
而且,伴随着这阵悸动的心跳,为什么还能感觉到一种幸福而又温暖的感觉正拥抱全身呢?这真的是很奇妙,也很微妙。
算了,多想无益。
易钏雨拍了拍脸,然后叩响了秘密据点的门。
门旋即被打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蹦起来很有节奏感的头发,然后才是一张很容易让人记不清长相的脸。
“你来了。”
没有多余的问候,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关义竹把易钏雨请进了屋子。
真的是,就不能表现得多高兴一点吗!?
后者在心里不满地嘟囔着,又是无名火起。
要知道,她可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是逃出来的好吗!
啊呀呀~~想想也懊恼,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做这种事呢?
像个傻子一样……
屋子依旧是原来的摆设,稍许的不同是矮凳上的书没了,房间里也闻不到之前那股找不到源头的水果香气。
一切都好安静。安静地诡异。
关义竹“啪”的一下把门关上,然后朝易钏雨走了过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
呀!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呢?还不可以啦~~听妈妈说那是结婚了才可以做的事情!
易钏雨下意识地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大脑在两秒钟可以想象出三个画面。而面对着关义竹愈发地靠近,她感觉到心跳得就像是快爆炸了一般。
一秒、两秒过去了,亦或是只有半秒、半半秒?
时间流逝地是如此地缓慢,缓慢到快跟不上呼吸的节奏。
“那个,易钏雨。”
“是!”
只差两步——关义竹就在这个位置上停了下来,然后凝视着易钏雨的脸庞,像是在端详着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
然后,他别过了脸,有些含羞地搔了搔脸。
“那个……什么,我有个请求:可以再对我做一次那个动作吗……就是,那个,摸一下我的脸,然后再……”
“……”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易钏雨在心里这么想道,先是失落,旋即又发现或许这样也不错。
“拜、拜托!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非常为难,但、但,拜托了!”
紧接着,关义竹猛地又弯下了腰,像是要赌上一切地向易钏雨请求道。
虽说他这么做完全是多余的。
原来这个木鱼脑袋偶尔也会有想要撒娇的可爱一面呢~那、那可真是没办法!
“可以哟~”
易钏雨莞尔一笑,然后没有任何顾虑地把手伸向了关义竹的脸。
……
那张看起来就想生气的脸近在咫尺。
那张一想起来就会心跳加速的脸近在咫尺。
但此刻的易钏雨却很平静。就连从鼻子中呼出的气息也是那么地平静。
她就这么轻轻抚摸着。
好像可以放下一切地抚摸着。
好像可以重拾旧梦地抚摸着。
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不忧不惧,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有一种将两个人的身体一并融入某个温柔乡的错觉。
接着,易钏雨放下了手,然后又露出温柔的表情看着关义竹——不需要任何思考,仅凭记忆,便可以弯起了食指,再次在后者的鼻梁上轻轻刮了下来。
——
而就在下一秒,她被倏地抱住了。
‘唔……’
关义竹毫不犹豫地将她紧紧揽在了怀里,像是怕失去似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易钏雨都快感觉到痛了,但她并没有反抗也没有逃避,而是默认地接受了这一切。
她并不愿意放弃现在这份来之不易体温。
只是,为什么会有一种特别留恋、特别想哭的感觉呢?
“怎、怎么了呀,突然?”
不明白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不过看样子对方一时半会是回答不了的了。
——关义竹正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中。他大声地哭着,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是这样啊”、“我早该知道的”这种意义不明却又非常让人在意的话语。泪水颤抖着从他的眼中夺眶而出,他整个人也在颤抖着。
就好像是久别重逢的那种欣喜若狂,也很像生离死别的那种断肠寸断。
不想放手。
不愿放手。
不肯放手。
之后发生了什么,易钏雨的意识中有些模糊。残存的记忆中,好像是关义竹哭着又说了很多话,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然后他稳定住情绪,说了一段听起来非常尴尬咒语。瞬间,地面上出现了一道原本并没有的门,拉开后里面是一片黑洞。
“……”
嗯?他说了什么?
易钏雨没有听清楚。
只知道说完这句话后,她被一把推进了门里,然后在一片黑暗的空间中不断下坠、下坠、下坠……
等到再次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于回家必经之路的那条斜坡上,仿佛是睡着后又恍然清醒的一般。
前一刻的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可是这种感觉却又在电光石火间骤然停止,一切都变得安静了下来,连同视觉和心情——安静地可以产生耳鸣。
四周都被透亮的夜色所包围着,虽然有种神秘的感觉,但却是再常见不过的场景。
没有任何异样,却代表了异样。
微凉的夜风从耳畔吹过,但易钏雨并没有来得及把吹起的发梢加在耳后,她凝滞的思绪并没有能力让她再去做思考以外的事情。
——什么情况,难道刚才那一些都是梦?
也难怪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因为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都没有一种实感,可是却又都在脑海中留下了“真实”的印象。
不。
刚才是真的,现在也是真的!一定有什么可以证明的东西……
“哦对了!”
易钏雨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旋即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衣领中抽出了一块水滴状的吊坠。
在NewEra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形状的饰品。摸起是来冰冰凉的手感,挂在胸口,像是隔着皮肤要把血吸走一般。
对!
这是在临走前关义竹亲手为她戴上的,他将这个东西托付给了自己,然后对我说道……
风不知为何倏地变得急锐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向山坡下的远处冲去,仿佛这其中藏了无数把的利刃,正要将尽头处的空气切开。
易钏雨抵挡不住这阵突然吹来的烈风,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两三步;而在冥冥之中,突然又有种什么被摧毁了的预感,不禁变得担忧了起来。
只是,她该回家了。
明天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日常,上学、放学、以及继续站在一成不变的街道上发一小会呆,不着边际地想着一些和记忆错乱或重叠的各种事情。
“呼~~”
她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心情复杂却又极度渴望纯粹抬起头,并把吊坠放在了眼睛前。
一轮几近全圆的月亮透过吊坠清楚地映在了瞳孔中,好似是装在里面的一般,和整片天空隔离了开来,显得是如此地凄凉。
易钏雨突然又变得伤感了起来。她把吊坠收回了衣服里,并小心将其摆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打开’的方式很简单,只要用你自己的血滴在石头上就好了——但切记,只有在你感觉到最焦急、最迷茫的时候才能将它‘打开’,而它将会告诉你一切。”
关义竹的这句话在耳边围绕……咦,为什么自己会哭了呢?
自己是在哭吗?
可是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有两行滚烫的热泪润湿了脸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易钏雨痛苦地在心中咆哮道。
只是,和关义竹分别时,对方温柔而又悲恸的哭泣表情,以及他那句“但愿知道这一切的时候越晚越好”却怎么也忘不掉。
风停了,时间又动了起来。
时间也停了。
◇◇◇
审判厅上的屋顶是被遮住的,完全是将这里和外界隔离。砖块之间严丝合缝地不可能让任何光亮透进来,这就导致了此处是最可以暴露黑暗的地方。
关义竹被关在了一个由木栏搭建的半身小房间中。他的手上被戴上了手铐,而且身后还站着两个身穿紫色长袍的人,他们紧盯着前者的一举一动,似乎是随时打算动手。
眼前,高高的座位上坐着三个人。灯光打在他们的头上,关义竹这才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留着艳紫色的头发和胡须,倒是在黑暗中也能辨清他们的身份。
他们全都板着脸,像是三尊凶恶的雕像,表情庄严地不敢让人侵犯,甚至是不敢呼吸。只不过关义竹还是以不屑的表情看着他们,以此来回应对方用冷漠、严肃地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那种极度不舒服感觉。
周围的空气压抑到快要发疯的地步,下意识地就忍不住想要屏住呼吸。
而在灯光没有照到的两边墙上,关义竹也以余光察觉到了上面也坐着几排人,他们同样是冷漠地看着自己——虽然并没有看到他们的脸,但那种投来时会让手臂上皮肤起疹的眼神时不会骗人的。
——这些人躲在暗处,观察着亦或是欣赏着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
哎,早知道应该再多读几本小说了。
关义竹自嘲地在心里想道。
——怦!
而与此同时,随着一声木槌落在案板上的巨大声音,审判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所有人安静,现在开庭!”
首先是坐在最左边的那个人站了起来。他以锐利的目光看了关义竹一眼,旋即拿起一张纸大声念了起来:内容包括关义竹一长串在NewEra犯下的罪行以及他是如何背叛了给予他生命和所有一切的斯利帕大人。这位官员的态度严酷、语气阴冷,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于关义竹的厌恶和愤怒,并把他描述成了一个罪无可赦、不懂得感恩、思想畸形、心理变态的恶魔。
“犯罪嫌疑人,对此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最后,他放下了稿子,表情冷峻地向关义竹质问道。
“骗子!”
关义竹咬着牙挤出了这两个字,并向眼前审判他的人投以了愤怒的眼神。
左右两边开始出现了淅淅索索的交耳声,算不上是骚动吧,因为根本没有人会站在他这一边,更不会有人动摇对于NewEra已知的认知。
如果一开始就是在笼子里出生的,那即便是长了翅膀,也根本没有翱翔天空的概念。
“犯罪嫌疑人,请注意你的态度。”左边的紫发男用严厉的语气警告道,“你现在要做的是怎么为自己开脱和辩解,而不是继续尝试激怒我们,这是极度愚蠢的行为。”
关义竹则对此嗤之以鼻,冷笑道:“呵呵,你们该不会道现在还在想着怎么干涉我的一举一动吧?别做梦了,我们不是你们的工具,至少我不是!不但不是,我还会摧毁你们的阴谋,将你们犯下的罪行一节一节拉出来暴晒在阳光之下!”
“关义竹!”
这时,坐在审判席右边的男人倏地站了起来,他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如发动机一般的鼻息声,好像是要把下巴上的胡须都吹起来的那样。
“不可理喻,太不可理喻了!我们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全仰仗斯利帕大人的恩惠,所以无条件的信仰、忠诚是每个生在New Era的人的本分;而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也全是因为高层的仁爱。我问你,是谁在你退学后,赠与你这个无家可归之人一处住所的?原本以为你会就此净化心灵,可是你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变本加厉,屡次三番亵渎斯利帕大人的神圣、屡次触碰NewEra的纲领底线,整个New Era还找得到你这样忘恩负义的罪犯吗?”
“罪犯?”
面对他人的指控,关义竹斜过眼神,不屑地提出了反问: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渴望自由就是犯罪吗,渴望真相就是犯罪吗!?”
““……””
观众席上变得喧闹了起来。关义竹的话语中明显带有更深层次的含义,这使得他们不得不稍稍变得攒动了起来。
当然,审判席上的人并不会就此坐视不管的。
“哼哼,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说的没错吧,原本Fang世族的大少爷?”
仿佛是抓到了把柄般,左边的紫发男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关义竹的表情瞬间变得仇恨了起来。他下意识咬住了嘴唇,随后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原本是受人敬仰的‘十二骑士团’世族,可是因为先人的错误却不得不从出生开始就是庶民。当看到别的世族孩子享受到的待遇时,由此产生了心理的极度不平衡。你痛恨夺取你Fang世族名号的摩萨大人、痛恨别的世族、进而痛恨整个New Era。于是带着这份诅咒,你开始了报复行为,目的是为了让所有人都陪你一起痛苦。说到底,你说了那么多、找了那么多借口,不过也只是想求个心理安慰而已!”
“……”
男人的话戳到了关义竹的痛处。
是的,他没有说错。因为家族的关系,他得不到很多东西,同时却又要失去更多的东西,这是不公平的。他是个容易生气的人,准确来说是个得不到积极的反馈而容易生气的人,所以久而久之,每当发生不高兴的事情时,他的心中都会下意识地憋住一口气,心上犹如被扎上了一根拔不出的刺。那是不愿去记起的回忆,却总是会黏在脑根的深处
……
可是,真的是因为如此才做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吗?
不,不是。
关义竹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也许一开始成为刺头是为了发泄或报复,可是到后来已经变得无所谓了(只是伤疤还在,被揭开时总是会疼的)。
——他,关义竹,只是为了探索后想要得到一个真相而已,只是为了想证明自己的思想和推理并不是错误的。
为此,他必须要和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对峙到底!
“哼哈……哈哈哈哈哈……”
审判者原本是想以此来彻底击倒关义竹,可是没想到的是,后者却毫无仰天大声笑了出来。
“我找借口?好好好好,就当是这样吧——那你们呢?你们敢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你们在无牙镇的那栋图书馆里做过什么事吗?你们敢说出‘风息之日’到底是什么吗?”
“——”
关义竹的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落在了他的左右两边。观众席倏地激起了一阵喧哗声,不过这些人还是克制住的,因为他们从小就被告诫在这么神圣的地方不可以发出很大的声音。
“你、你你你你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又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与此同时,审判席上的人也坐不住了,右边的审判者激烈地指着关义竹质问道,想以此来稳定住现场的气氛,但从结果来看他并没有成功。
关义竹终于是扳回了一城,但他也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
“好了,已经没有再审下去的必要了。”
这时,坐在最中间的紫发男开口了。他要比身旁的这两个人来得城府更深,也比他们来得更为狠毒。
“所有人安静。”
他不怒自威的语气瞬间让整个审判厅都鸦雀无声,就连另外两名审判者也对其敬畏地不敢做多余的动作。
——一切都结束了。
关义竹并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他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这群人会放过他。
“泰隆博士!”中间的人以锐利的目光看了关义竹一眼,旋即对左边的人说,“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了,站在我们眼前的这个恶魔并不来自New Era,而是邪神维克的恶种,只有死亡才能将他邪恶的灵魂铲除掉。”
“明白了。”
名叫泰隆的人向中间的人行礼,然后转身以高傲的面容面对关义竹,清了两下嗓子,大声地说道:
“那么,现在由我来宣布审判结果——被告关义竹,因犯欺骗罪、泄密罪、亵渎罪、调查罪、侦探罪以及扰乱安定罪,犯罪情节恶劣且拒不认罪,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宣判落下,在场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异议,整个房间里静得和坟地一样。
——要结束了啊。
深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的关义竹自嘲式地露出了一抹苦笑。
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以孤独、以恶臭的名声死去。没有人会为他歌功颂德,也没有人会为他留下一滴眼泪。也许会在几百年后会出现于恐怖故事或怪谈中,以丑陋、邪恶、惊悚的形象。
可是,自己失败了吗?
不,没有。
死了,但并不代表最后会输。相信所做过的努力并不会白费!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明大人的话,请实现我的一次愿望吧!
关义竹这么祈求完后,审判厅的地面突然出现了一阵强烈晃动——审判席的右边,一扇厚重的石板门被缓缓拉起。
“……”
在察觉到里面那只紫色狮兽所发出残暴气息后,深知自己将迎来终焉的关义竹在突然间动摇了,不过他并不是在后悔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而是为了其中所有的力量,冲破喉咙说出最后一句话——
“探索真理者无罪!寻找真相者无罪!”
他的声音不断地回荡在整个审判厅中,仿佛如子弹一般,贯穿了每个人的耳膜。
啪!
下一秒,随着天花板上的灯泡突然爆裂,整个厅中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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